颜真卿与德州

文|李文豪

颜真卿是唐朝名臣、书法家，也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的人物。

在立德方面，他遵从颜氏家训，秉性正直、笃实纯厚、修身齐家、忠君爱国。在立功方面，他造福百姓、为官有声、捐躯赴难、精忠报国。在立言方面，他善诗文，著《韵海镜源》《礼乐集》《吴兴集》等多部文集(大都散失)，后人辑有《颜鲁公集》。颜真卿谥号“文忠”，南宋高宗赵构御赐其庙额为“忠烈”，尊其为神。

作为“楷书四大家”之一，颜真卿所创“颜体”楷书成为影响巨大的中国书法流派，至今有“学书当学颜”之说。所作《祭侄文稿》被后世誉为“天下第二行书”。苏轼有言：“诗至于杜子美，文至于韩退之，画至于吴道子，书至于颜鲁公，而古今之变，天下之能事尽矣”，认为中国的书法到了颜真卿就达到了顶峰。颜真卿为今世所知，主要是由于他的书法成就。作为集大成者，他在书法史上的地位仅次于王羲之。然而颜真卿与王羲之又有着本质不同，如果说王羲之以“中和之美”筑起中国书法的第一座丰碑，那么颜真卿则是以他的“气格之美”树立起中国书法的又一座高峰。

颜真卿书法的正大气象，集中体现了中华民族浑厚博大、端庄威严、刚强不屈的秉性。他用生命精神诠释书法，成为书法美与人格美完美结合的典范。字如其人，人书合一。欧阳修说：“颜公书如忠臣烈士，道德君子。”“斯人忠义出于天性，故其字画刚劲独立，不袭前迹，挺然奇伟，有似其为人。”北宋书学理论家朱长文说：“其发于笔翰，则刚毅雄特，体严法备。如忠臣义士，正色立朝，临大节而不可夺也。扬子云以书为心画，于鲁公信矣”，将颜真卿书法的生命气象阐释得淋漓尽致。

颜真卿与德州有着不解之缘。德州，对颜真卿有着特殊的意义。颜真卿曾任平原太守，正是在此任上书写了人生最为辉煌的篇章，成就了他的“三不朽”。世称“颜平原，其来有自。而当时的平原郡就是今日之德州。汉高祖从齐郡分置平原郡，后几经变更，隋初废平原郡，置德州，隋大业初又复名为平原郡，治所在安德县(今陵城区)。唐武德四年(621)复为德州。天宝元年(742)改为平原郡。乾元元年(758)复为德州。颜真卿于753年到任平原郡太守，754年创作了《东方朔画赞碑》，755年奋起抗击安禄山之乱，756年末离开平原郡，历时三年有余。

在平原郡任职期间，颜真卿创作了大量书法精品，尤其天宝十三年的《东方朔画赞碑》成为传世名作。《东方朔画赞碑》全称《汉太中大夫东方先生画赞碑》，碑文是西晋文学家夏侯湛所撰《东方朔画赞》，文章对汉武帝时任职太中大夫的平原郡人东方朔“戏万乘若寮友，视俦列如草芥。雄节迈伦，高气盖世”的一生，给予崇高评价。该碑集奇人奇文奇字于一体、隶篆楷于一碑，堪称绝品。碑正文为颜真卿楷书，阳额为其篆书；碑阴记为颜真卿撰文并楷书，额为其隶书。四面刻，碑阳、碑阴各15行，碑侧各3行，每行30字。颜真卿书此碑时正值盛年(45岁)，笔法刚健雄浑、遒劲严正、平整峻峭、气势磅礴，《东方朔画赞碑》成为颜真卿楷书的代表作，故称颜子碑。苏轼云：“颜鲁公平生写碑，唯东方朔画赞为清雄，字间栉比而不失清远。”千百年来，世人争相拓摹，推崇备至，是临习颜体大字的最佳范本。

而恰恰在平原郡，颜真卿做出了一生中最壮烈的举动，那就是抗击安史之乱。在河北各郡纷纷投降的情况下，他临危不惧、挺身而出、力挽狂澜，成为抵抗叛军的中坚、稳定大唐的柱石。难怪当失望哀叹“河北二十四郡，岂无一忠臣乎”的唐玄宗得知颜真卿依然固守平原时，当即发出了“朕不识颜真卿形状何如，所为得如此”的感慨。正是皇帝没有印象的颜真卿，在顽强地替朝廷严防死守。作为一个文官，国难当头，颜真卿不犹豫、不退缩、不贪生怕死，而是披挂上阵、指挥千军、智勇兼备、进退有据，从前期麻痹对手、积极备战到后来一系列战略战术的成功实施，确立起其“文能治国、武能安邦”的历史地位。作为一个文人，大义面前，颜真卿不苟且、不逃避、不随波逐流，而是正道直行、义薄云天、迎难而上、视死如归，展现了中国文人的气节与尊严，其所表现的文化人格成为儒家“成仁、取义”人格理想的崇高典范。综观历史，抗击安史之乱于颜真卿具有重要意义，堪称一出确立其历史地位和道德标高的关键性人生大剧，而舞台正是平原郡。德州，给了他完美展示的舞台，成为他英雄用武之地。

《资治通鉴》讲述中唐复杂的历史场景时，把颜真卿作为重点人物进行描述，却只字未提他的书法成就。事实上，颜真卿在那个时代享有崇高的声誉，并不是因为他的书法成就，而是源于他对国家的满腔忠诚和立身处世的一身正义。知音隔世，数百年后的1279年，爱国英雄文天祥被元军押赴大都(今北京)，途经平原(今德州)时写下《过平原作》：“平原太守颜真卿，长安天子不知名。一朝渔阳动鼙鼓，大江以北无坚城。公家兄弟奋戈起，一十七郡连夏盟。贼闻失色分兵还，不敢长驱入咸京……唐家再造李郭力，若论牵制公威灵……公死于今六百年，忠精赫赫雷当天。”诗文回忆当年颜真卿于此抗击安史之乱所表现出的忠贞大勇，热烈赞颂颜氏兄弟崇高的节操、刚烈的精神，并以诗明志，表达了效仿先贤、宁死不屈、慷慨赴难的决心信念。该诗悲壮奋昂，是颜真卿与德州关系的生动写照，也是德州奠定颜真卿军事家地位、成为护国重臣而留名青史的有力证明。

颜真卿之所以能成为后世封建士大夫的楷模、为官的标杆、理想人格的化身，源于他的忠君爱国、保境安民，而这最有代表性的行动就是抗击安史之乱，这主战场就在平原郡。所以，如果问颜真卿一生中的高光时刻在哪里出现？答案就是当年的平原郡——今天的山东德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