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历史走向湛江赤坎区邻居节

一

1942年，南中国。一位年近五十的中年人正退居在父亲留下的祖屋，这间祖屋堂上挂着孙中山先生赠送给这位中年人的墨宝“天下为公”。此时的他刚刚从占据了香港的日军手下逃了出来——日本人倚重他在文化界的名声，要他留在香港主持电影业界的事务。大义凛然的他携全家十多口人，以及那份千辛万苦保存下来的纪录片《勋业千秋》底片，一路辗转外逃，回到父亲打下基业的那片地方，也就是一个叫做赤坎的沿海商埠。

（黎民伟及其妻子林楚楚）

这个中年人叫黎民伟，是鼎鼎大名的“中国电影之父”。当时广州湾沿海的一小块地方，也就是赤坎一带，自清朝康熙年间已经“开海贸易”，在十九世纪末以来更是成为闻名遐迩的商业重镇，聚集了南来北往的名商大贾。黎民伟的父亲黎兆昆就是一名出生于广东新会的商人，在赤坎经商致富后，他在今天的民权路砌下三层砖木结构的“万生隆”商铺，还在民族路、中兴街、福建街置有多处房产。回到赤坎的黎民伟，原本可以安然无恙地躲在万生隆这栋祖业内，但他牵挂的仍是北面的战火。

1938年9月3日，日本御前会议决定对中国海上防线进行全面封锁；同年10月12日，“华南战争”爆发，步步进逼的日军从惠阳大亚湾登陆，不到十天之后，广州失陷，华南震荡。当时处于英国殖民统治下的香港很快也危如累卵——1941年，以港督杨慕琦对日军投降为始，曾经的自由港陷入了“三年零八个月”的日据时期。

而广州湾，这个在香港与广州往南约一千华里的法国殖民地，因为短暂性的偏安一隅，一度迎来它风云际会的时刻。但在那样的一个大时代里，广州湾之下那个小小的赤坎，又真的可以安然独处么？

（图源网络）

二

当其时，上海《申报》报导广州湾是这么说的：“广州湾现为中国海陆交通仅有之国防路线。凡由港、沪、青、津转内地或由内地转沪、青、津道经其地者，实繁有徙。”广州与香港接连失陷，广州湾成为了外埠难民名副其实的避风港。

1942年，黎民伟联络了一批香港难友与电影同行，在今天赤坎的九二一路开办了“福禄寿饭店”——大概这家饭店要在历史留名，就是因为它是“中国电影之父”亲任总经理的一所饭店。当时《广州湾日报》曾专文报导这间饭店，可惜的是随着赤坎饭店业竞争日益激烈，“福禄寿”逐渐由盈转亏。

当然，作为电影人的黎民伟也并不以此为志业。在赤坎“避难”期间，黎民伟成立艺联剧团，在赤坎文化戏院（今中山二路金桥服装厂）演出《明末遗恨》、《郑成功》、《武则天》等历史剧；随后又组织留湾剧人协会，演出吴祖光著名大型话剧《碧血忠魂》，在寸金桥畔搭建露天剧场为民众演出。这个剧团还曾到培才中学义演爱国历史剧《郑成功》，为学校筹募义学基金和奖学金。

曾经在赤坎这座“战争里的围城”留下故事的，还并不只有黎民伟。

三

1941年，国民政府于广州湾设立护照发放机构，方便逃难民众经广州湾而下南洋，有史可记的是，包括陈寅恪、马师曾、吴楚帆、薛觉先等人，都是在这个时期从香港一路南下，车船兼程，从西营（今天的霞山）再至赤坎，然后再转去他处避难。文化名人凌叔华也是在此时途经了赤坎，有趣的是，这位著名才女对当时商贸繁荣的赤坎可谓爱恨交加，在她的文字记叙里，赤坎“店房粗俗而索价昂贵”，令她这样一位京津名媛深感不解的同时，也侧面印证了赤坎的商业盛况。而她在赤坎下榻的宝石大酒店，是广州湾本地航运大亨许爱周的产业，与南华大酒店、大中大酒店并称赤坎三大旅馆。

出生于湛江坡头的许爱周是广州湾商人的“旗帜”。早在1920年代，他就和当时的市政部门合作，在赤坎大举进行填海造地工程——今日赤坎之和平路、民族路、民权路、民生路等，便诞生于这个时期。威望渐隆的他后来带头捐资并协助建造广州湾商会会馆，这栋存留至今的建筑，是赤坎这一古老商埠在那个时代际会之中的一座“灯塔”。

凌叔华在短暂寓居期间对赤坎印象不佳，曾直言这里“铜臭熏人，赌场林立”，殊不知，这也确实是法殖时期赤坎城市风貌的实情之一。位于如今赤坎大通街区的两利俱乐部旧址，就是当时第一间获得广州湾专利权的赌场，法国统治期间，当局曾于广州湾遍设烟赌场所，以期从中搜刮巨利，他们也向许爱周这种本地名流投出过招标意向，据闻许氏当场拒绝，表示自己不取这种不义之财。

（陈柏川摄）

法国统治下的赤坎，在殖民者与大商贾之间，恩怨从来不断，因此不少精彩的故事也都得以悄悄地留存在故纸堆里。

四

来自吴川的梁日新同样在赤坎写下过不少商业传奇。梁日新就读于当时赤坎区法国公办学校——法华学校，自小就熟读法文，也了解与法国人打交道的方式。赤坎成为大批商贾文人涌入的地方后，各行各业迅速兴旺，梁日新乘势打入法国工务局，包揽了一批极为重要的市政工程。他所创办的建隆建筑公司，最早就是在赤坎海边街（如今的民主路附近）开始筹建的。而南华大酒店、中国戏院、百乐殿电影院……这些在广州湾时期都赫赫有名的地标，就是他和建隆建筑公司的代表作。

（法华学校旧照）

张明西，一个有着“法国师爷”外号的布匹商人，同样是在法语学校教育背景下成长的一代奇人。他在广州湾公署任职期间就力所能及地为本地民众谋事，随后也是在赤坎开始他的经商之路。1932年，他在赤坎海萍村开办“裕大布厂”，鼎盛时期雇用工人400多名，获利颇丰，除此之外还经营“胜利大饭店”等产业——胜利大饭店亦即如今我们所看到的赤坎“建设旅馆”前身。

（陈柏川供图）

杨益三是广州湾时期第一个同盟会成员，辛亥革命前担任广州湾商会董事。虽然杨益三本业是从商的，但对同盟会的反清事业支持甚巨。孙中山胞兄孙眉秘密潜入广州湾之后，杨益三利用自己开设在大通街的荣兴号商铺作为掩饰，支持同盟会以赤坎为据点发展革命事业。辛亥革命成功之后，杨益三不愿为官，继续留在赤坎经商。如今赤坎泰安街仍然保留着这位“民国元老”的故居。

（陈柏川摄）

（图源网络）

如果要真正揭示出赤坎这个“百年商埠”对于近代中国的特殊意义，这些名单大概可以一直地罗列下去。而当我们漫游在今天赤坎的老城区，瞻仰那些遗存下来的建筑，值得思考的是：它们是否还能为我们勾勒出那个曾经风起云涌的赤坎？这些历史，都烟消云散了吗？

五

如果说城市的肌体就像人一样，应该保存有自身的记忆；那么在广州湾那幅特殊时期的“浮华盛世”落幕后的六十多年，正同样身处赤坎这片土地上的我们，很有必要为这座城市的记忆寻回一个“原点”。

今天的中山路依旧是赤坎最为繁盛的商业街之一，这个渊源其实一直可以追溯到广州湾时期的“法国大马路”。1926年，法国商人将电灯带入这条法国大马路，那些中西合璧的商铺酒楼客栈随之应运而生，到了三十年代，这条马路上云集了各类百货、药店、书店、古董店、木屐店、火水日杂店，俨如当代的“清明上河图”，甚至还有诸如 “飞花殿”、“南京”、“西施理发店”等一系列的电发行业商铺，足见西洋潮流已经浸入本地平民生活，时髦盛况较之上海滩也不遑多让。而在潮州人建起的“双忠庙”前（如今不存），每到晚上还会摆起琳琅满目的美食夜市。不少年近百岁的赤坎街老居民，其实还能依稀辨认到那个年代的市民生活丰富光景。

（景东升供图）

还有保留在诸如染坊街、盐埠街……这一个个鲜活的地名背后，那些曾经真实存在过的风华年代，其实是值得每一位赤坎人打捞起来的记忆财富。经过和平年代数十载的发展，如今的赤坎早已成为一座体量更为庞大、风貌也更为完善的现代城区：从当年的“海边街”到今天的金沙湾，赤坎城区近百年来的海岸线不断推进，一代又一代的“赤坎人”生于斯、长于斯，每个人都在此写下了自己的生活轨迹，也就演绎出赤坎传奇的不同年代版本。

但“赤坎街”这个约定俗成的称呼，依然是所有赤坎人童年时光的密码，仿佛一说出口，我们彼此就有了心照不宣的亲近——我们还是可以在这片记忆的沃土里汲取情感的养分，从而辨认自己的身份。所以，即便古商埠的渡口已经因为填海成为内陆中的“旱码头”，但当我们再次从其中拾阶而上，好像还是能一下子打开那个记忆中的传奇年代；即便赤坎老城区在今天已经确实“退居”城市发展二线，有担当的赤坎人依然不舍得就此让它从历史退场。

六

2017年12月，湛江市第十四届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通过《湛江市历史建筑保护条例》，赤坎老城大大小小的历史建筑挂上了“身份证”与“护身符”——也是因为有了这些挂牌，那些曾经只藉由片言只语、口耳传诵的“赤坎往事”，一下子就鲜活地呈现在每一个市民眼前。而那些埋藏在老街之中星星点点的隐秘传奇，忽然也连成一幅维度广阔、线索明晰的画面。

我们应该庆幸，那些有过无限人间烟火气味的场景，至今仍在赤坎老城的片瓦鳞砖当中藉由一些老建筑保存了下来，它们就像是这个城市历史中的一处处隐藏关卡，随时等待有心之人的重遇与发现；我们更应该庆幸，这些幸存至今的建筑，并不尽然地“人去楼空”，这片依然生动的老城社区，仍然有一代代的居民在此生生不息。他们使得一切有迹可循的并不只是建筑，还有属于老城的社区逻辑，与生活气息。

赤坎，一个“仍然生活着”的老城区标本，到底在今天还为我们这座城市演绎着怎样的故事，也为我们提供着怎样的“教材”——我们还能在这里学习到什么关于邻里关系的宝贵经验，它的社区生命力与人情温暖感是怎样被保存下来的，而它对于我们在当下追求的“美好城市”，又意味着什么？

在大历史下做一次小小的回望，就让我们回到“原点”重新出发，从中再寻老赤坎的人情味，也从中开启赤坎的新可能。

赤坎区邻居节暨老街文化艺术节，

我们在此邀请你们“回家”

“赤坎区邻居节”自2005年以来，共举办了七届，于2013年由省文化厅授予“广东省特色文化品牌”。以促进邻里关系﹑创建文明城市为主轴，每届的赤坎区邻居节都运用了不同的传统及现代文化元素，增加了社区居民之间的良性互动与共识，进而形成“与邻为善、互助友爱、明礼诚信、和睦共处”的良好邻里关系。

12月9日，我们将迎来第八届“赤坎区邻居节”，但这一届邻居节相较往届有很大的不同。今年的邻居节将首次发行免费游玩护照，邀请市民和游客以游戏方式来体验赤坎老街。我们期待拿着这本游戏护照的你，在一次奇妙的旅程之中，能够重新认识、挖掘、开启一个令你感动的赤坎老街。

; 第八届湛江市赤坎区邻居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