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中国历史稍有所知的人, 都会知道司马迁这个名字;而知道司马迁是位历史学家的人, 都不可能不知道他在天汉二年(西元前99年), 因替李陵败降匈奴事辩解, 触怒汉武帝下狱, 受“宫”刑之事。
这在非正常死亡的中国文人中, 是一个很特别的例子, 恐怕也是世界文学史上的唯一。
“宫”, 和去势, 是一回事, 但性质有所不同。 “宫”是刑法, 是无可选择的。 去势, 在有皇帝的年代里, 是当太监的首要条件。 若不想当, 也就不必去势。 当然也有或被父母鬻卖, 或因生活无着而净身入宫, 不无被迫的个例。
但大多数被阉者, 是作为谋生手段, 甘愿去势, 求得进宫的这份资证。 因此, 这班人对于不男不女的第三性状态, 较少屈辱感。
而且一旦成为太监, 生活在无数已将“那话儿”连根切掉的人中间, 大家彼此彼此, 谁也不可能笑话谁, 裤裆里有没有那个玩意儿, 便是无所谓的事了。
太监这行业, 不仅中国有过, 外国也有过的。 如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、如克劳狄、尼禄、维特利乌斯和提图斯等罗马诸帝, 如其后的拜占庭帝国诸帝, 奥斯曼帝国诸帝役使这些人。
“宫”司马迁的天汉二年(西元前99年), 大汉王朝的日子不甚好过, 大面上的风光依旧, 内囊早尽上来了。 由于历年来徭役兵役不断, 狂征暴敛, 人民负担沉重, 大批农民不得不离开土地, 奔走流亡。
这一年, 齐、楚、燕、赵和南阳等地相继发生农民起义, 来势甚凶。 所有这些败相, 都是刘彻随着年事的增高, “英明”一天天少下去, 不英明一天天多起来的必然结果。
刘彻哪能例外, 到了晚年, 除了封禅巡幸, 敬神祀鬼, 便是好大事功, 大兴土木, 最后必成为一个悖谬颠错的老糊涂。
司马迁还以为他是当年意气风发的“英主”, 居然天真烂漫地“欲以广主上之意, 塞睚眦之辞”, 要为李陵败降慷慨陈词。
其实子承父业继任太史令的他, 在国史馆里, 早九晚五, 当上班族, 何等惬意?翻那甲骨, 读那竹简, 渴了, 有女秘书给你沏茶, 饿了, 有勤务员给你打饭。
上自三皇五帝, 春秋战国, 下至陈胜吴广, 楚汉相争, 那堆积如山的古籍, 足够他白首穷经, 研究到老, 到死的。 而且, 他和李陵, 非亲非故, “趋舍异路”, 不相来往, 更不曾“衔杯酒, 接殷勤之余欢”, 有过私底下的友谊。
用得着你狗拿耗子, 多管闲事吗?但是, 知识份子的通病, 总是高看自己, 总觉得他是人物, 总是不甘寂寞, 有一种表演的欲望。
他认为他应该说话, 他要不站出来为李陵说句公道话, 还有谁来主持正义呢!
他说:一、李陵“提兵卒不满五千, 深践戎马之地, 横挑疆胡, 仰亿万之师”;二、李陵“能得人之死力, 虽古之名将, 不能过也, 身虽陷阵, 彼观其意, 且欲得其当而报于汉, 事已无可奈何, 其所摧败, 功亦足以暴天下矣”;三、李陵“转斗千里, 矢尽道穷, 救兵不至, 士卒死伤如积”。
学问太多的人, 易愚;愚, 则不大识时务;不识时务, 就容易在错误的时间, 错误的地点, 做出错误的事情。
他这一张嘴, 果然捅下天大的娄子。
汉武帝是让他讲话来着, 他该懂得, 陛下给脸, 垂询你的意见, 是你要讲他愿意听的话。 你如果不想对李陵落井下石, 你完全可以装糊涂, 千万别进逆耳之言。
这位多少有点受宠若惊的关西大汉, 遂以“款款之愚”, “拳拳之忠”全盘托出他的真实想法。
一句“救兵不至”, 不但毁了他的前程, 连男人的看家本钱也得根除。 他不是不知道, 那个未能如期会师, 致使李陵孤军奋战, 兵败而降者, 正是陛下心爱的王美人之兄长, 贰师将军李广利。
结果, “明主不晓, 以为僕沮贰师, 而为李陵游说, 遂下于理”。 一个“略输文采”的统治者, 收拾这个当场得罪了他, 得罪了他小舅子, 更得罪了他心爱之人的文学同行, 还不容易。
陛下吩咐了, 不用砍掉他的脑袋, 只消“宫”掉他的××就行了, 然后捲帘退朝。
宫刑, 始于周, 为五刑之一。 《书·吕刑》曰:“爰始淫为劓、刵、椓、黥”, “椓”, 孔颖达疏:“椓阴, 即宫刑也”, 也就是去掉生殖器官。 “劓”, 削掉鼻子;“刵”, 切掉耳朵;而“黥”和“墨”, 则是在犯人的脸上刺字;“刖”, 斩断手足。 《孔传》曰:“截人耳鼻, 椓阴黥面, 以加无辜, 故曰五虐”。
古人对这类残酷的肉刑, 也是持否定态度的。 结果, “杀”, 在五刑中, 倒成了最简单的刑法, 因为砍掉脑袋,只须一刀了事。
在没有麻醉剂,没有消毒措施,没有防止感染的抗生素,以及止痛药的情况下,按住司马迁,剥掉裤子,割下××,可想而知,那份痛苦,比死也好不了多少。
他给故人益州刺史任安的信中,对他“重为天下观笑,悲夫悲夫”的被“宫”,痛苦之极,羞辱之极,简直没法再活在这个世界上。
因为这种可耻的刑法,施之于他这样“士可杀而不可辱”的文人身上,那是无法接受的。他不由得不大声疾呼:“是余之罪也夫,是余之罪也夫!”作为家学渊源的太史令,过着这种男不男,女不女的日子,“重为乡党所戮笑,以污辱先人,亦何面目複上父母之丘墓乎!”西汉文坛的领袖,落到这等的境地,将何以堪,是可想而知的。
然而,他在充满血腥味的污秽蚕室中,发愤着书。在敬仰他惊天地泣鬼神的艰苦卓绝同时,不由得想,老兄,你的皇帝都不把你当人待,把你的××割掉,让你人不是人,鬼不是鬼,你还有什幺必要,替这个狗屎皇帝,尽史官的责呢?
后来,我明白了,这固然是中国文人之弱,但也可能正是中国知识份子之强。
因此,我想:
第一,他不死,“所以隐忍苟活,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,恨私心有所不尽,鄙陋没世,而文采不表于后世也”,他相信,权力的盛宴,只是暂时的辉煌,不朽的才华,才具有永远的生命力。
第二,他不死,一切都要等待到“死日然后是非乃定”。活着,哪怕像孙子,像臭狗屎那样活着,也要坚持下去。胜负输赢,不到最后一刻,是不见分晓的。你有一口气在,就意味着你拥有百分之五十的胜出几率,干吗那样便宜了对手,就退出竞技场,使他获得百分之百呢?
第三,他不死,他要将这部书写出来,“藏之名山,传之其人,通邑大都,则补偿前辱之责,虽万被戮,岂有悔哉”,很明显,他早预计到,只要这部书在,他就是史之王,他就是史之圣;他更清楚,在历史的长河里,汉武帝刘彻者也,充其量,不过是众多帝王中并不出色的一位。
而写出“史家之绝唱,无韵之《离骚》(鲁迅语)的他,在历史和文学中的永恆地位,是那个“宫”他的刘彻,再投胎十次也休想企及的。
所以,他之不死,实际是在和汉武帝比赛谁更活得长久。
这位“英主”真面目,在他笔下,一层层地揭了个底朝上。按中华书局出版的由顾颉刚分段标点的《史记》,汉武帝这篇《本记》,共49个自然段,其中,涉及神鬼祥瑞者19段,涉及封禅祭礼者12段,两者相加31段,字数超过全文的五分之四,这位“好神仙之道”(《汉武帝内传》)的皇帝,在司马迁的笔下,究竟是个什幺形象,也就不言而喻了。
对于司马迁坚持不死,哪怕糜烂到无可再烂也不死,有一口气,还要着《史记》的私衷,古往今来,只有一个人看得最清楚,那就是东汉的王允。
在《三国演义》里,用连环计干掉董卓的那位王司徒,处决另一位也是书呆子的蔡邕时,旧事重提:“昔武帝不杀司马迁,使作谤书,流于后世。方今国祚中衰,神器不固,不可令佞臣执笔在幼主左右。既无益圣德,複使吾党受其讪议。”(《后汉书》)
王允明白,虽然,文人是极其脓包的,统治者掐死一个文人,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;但是,极其脓包的文人,凭藉着那支秃笔,却能把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暴君,昏君,庸君,淫君,一一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,受到千年万载的诅咒和唾弃。
到底谁更强些,谁更弱些?从比较长远的历史角度来衡量,还真得两说着咧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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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没有麻醉剂,没有消毒措施,没有防止感染的抗生素,以及止痛药的情况下,按住司马迁,剥掉裤子,割下××,可想而知,那份痛苦,比死也好不了多少。
他给故人益州刺史任安的信中,对他“重为天下观笑,悲夫悲夫”的被“宫”,痛苦之极,羞辱之极,简直没法再活在这个世界上。
因为这种可耻的刑法,施之于他这样“士可杀而不可辱”的文人身上,那是无法接受的。他不由得不大声疾呼:“是余之罪也夫,是余之罪也夫!”作为家学渊源的太史令,过着这种男不男,女不女的日子,“重为乡党所戮笑,以污辱先人,亦何面目複上父母之丘墓乎!”西汉文坛的领袖,落到这等的境地,将何以堪,是可想而知的。
然而,他在充满血腥味的污秽蚕室中,发愤着书。在敬仰他惊天地泣鬼神的艰苦卓绝同时,不由得想,老兄,你的皇帝都不把你当人待,把你的××割掉,让你人不是人,鬼不是鬼,你还有什幺必要,替这个狗屎皇帝,尽史官的责呢?
后来,我明白了,这固然是中国文人之弱,但也可能正是中国知识份子之强。
因此,我想:
第一,他不死,“所以隐忍苟活,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,恨私心有所不尽,鄙陋没世,而文采不表于后世也”,他相信,权力的盛宴,只是暂时的辉煌,不朽的才华,才具有永远的生命力。
第二,他不死,一切都要等待到“死日然后是非乃定”。活着,哪怕像孙子,像臭狗屎那样活着,也要坚持下去。胜负输赢,不到最后一刻,是不见分晓的。你有一口气在,就意味着你拥有百分之五十的胜出几率,干吗那样便宜了对手,就退出竞技场,使他获得百分之百呢?
第三,他不死,他要将这部书写出来,“藏之名山,传之其人,通邑大都,则补偿前辱之责,虽万被戮,岂有悔哉”,很明显,他早预计到,只要这部书在,他就是史之王,他就是史之圣;他更清楚,在历史的长河里,汉武帝刘彻者也,充其量,不过是众多帝王中并不出色的一位。
而写出“史家之绝唱,无韵之《离骚》(鲁迅语)的他,在历史和文学中的永恆地位,是那个“宫”他的刘彻,再投胎十次也休想企及的。
所以,他之不死,实际是在和汉武帝比赛谁更活得长久。
这位“英主”真面目,在他笔下,一层层地揭了个底朝上。按中华书局出版的由顾颉刚分段标点的《史记》,汉武帝这篇《本记》,共49个自然段,其中,涉及神鬼祥瑞者19段,涉及封禅祭礼者12段,两者相加31段,字数超过全文的五分之四,这位“好神仙之道”(《汉武帝内传》)的皇帝,在司马迁的笔下,究竟是个什幺形象,也就不言而喻了。
对于司马迁坚持不死,哪怕糜烂到无可再烂也不死,有一口气,还要着《史记》的私衷,古往今来,只有一个人看得最清楚,那就是东汉的王允。
在《三国演义》里,用连环计干掉董卓的那位王司徒,处决另一位也是书呆子的蔡邕时,旧事重提:“昔武帝不杀司马迁,使作谤书,流于后世。方今国祚中衰,神器不固,不可令佞臣执笔在幼主左右。既无益圣德,複使吾党受其讪议。”(《后汉书》)
王允明白,虽然,文人是极其脓包的,统治者掐死一个文人,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;但是,极其脓包的文人,凭藉着那支秃笔,却能把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暴君,昏君,庸君,淫君,一一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,受到千年万载的诅咒和唾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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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物作者:youbianjiang.com 2023-02-2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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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史作者:youbianjiang.com 2022-10-1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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